第十章 恍然大悟

3个月前 作者: 落魄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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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大婶,把那一刀也拿来叠了,姑爷生前吃惯用惯,六斤四两肯定是省不来的。”


    “陈家虽有钱,我看还是能省则省,不应这般浪费。”


    “都说人死如灯灭,现在死都死了,花这么多钱,买这么多锡箔有什么用……”


    转眼间就是陈老爷的头七,三姨太李香梅和四姨太五月红的远房亲戚们一直坚持到今天。或许一连几天的白吃白住着实过意不去,于是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花房,你一言我一语的叠起锡箔。


    古往今来,只要是大家庭,每逢红白大事,无论你做得怎样好,总会有人说长道短,特别是那些长辈老太太的闲话最多。她们所说的“六斤四两”,即锡箔总重一百两,代表白银一百两的意思。


    而上海市面上的锡箔,大都由浙江绍兴运来,用纯锡打造,价值不菲。平凡人家焚化,不过一、两刀,每刀约重半两,可以叠成纸锭一大箩。六斤四两就可以叠十几箩,由亲戚女眷们夜以继日地帮忙折成。


    “话说陈家做事也太不合规矩,南市刘老爷不知你们有没听说过,人家也是家财万贯,在夷场(租界)也吃得开,可过逝后一样由家人扶柩到安亭祖坟下葬。”


    “是啊,是啊。”


    一个老伯母接过话茬,像是亲眼所见般地描绘道:“那儿距上海一百多里,火轮车可以直达,祖坟地区广大,穴位排列五级,据说能葬五代子孙!对了,还有一个祠堂,比城隍庙还要雄伟,堂外有祭田百亩,租给农家耕种,而收回的祖米呢……全部作为祭祀和修葺之用。”


    她说得惟妙惟肖,言谈之中还带着几份羡慕,或许是太投入,连陈大少爷站在身后都浑然不觉。


    坐在一边的三姨太李香梅很是尴尬,连忙干咳两声,好让这帮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穷亲戚们收敛点。陈斌摆了摆手,一边示意正准备起身的四姨太坐下,一边低声问道:“良叔,长辈们的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四大盘六大碗,全是从知味居订的。”


    一干婆妈这才发现大少爷来了,赶紧起身问好,并一个劲地夸丧事办得体面,尤其那精心布置的三道灵门,要多气派有多气派。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


    陈斌可没心情跟她们计较,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扭头就打算回书房。没曾想三姨太和四姨太竟追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欲言又止的神色。


    “祖儿,姨……姨……姨娘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合时宜,可是……”


    连五月红都吞吞吐吐,看来真有什么难言之隐,陈斌回头看了看四周,若无其事地说:“有什么话就直说,这里又没什么外人。”


    “那你等会。”


    五月红没头没脑的扔下一句,随即快步跑向门房,不一会儿,竟带回两个二十七八的男人。一个骨瘦嶙峋,却衣冠整整,只是不大合身,看起来很是别扭;一个人高马大,却衣衫褴褛。


    “吴彪见过大少爷。”


    五月红还没来得及介绍,人高马大的那位便朝陈斌鞠躬行礼。可能动作太大,也可能衣服太过陈旧,打满补丁的短衫居然撕了个大口子。本来就很寒酸,现在又出这么大洋相,满是横肉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站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尴尬。


    管家陈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介绍道:“阿彪兄弟是四太太的堂哥,论辈分还是您的舅舅呢。”


    “什么舅舅不舅舅的,别在这丢人现眼了,”五月红恨铁不成钢地瞄了他一眼,然后对陈斌苦笑着说:“阿彪本来也有正经营生,早前公馆里的肉也都是他送的,现在日本兵把四乡的猪都收罗光了,以至空有一身蛮力却连自己都养不活。”


    感情是来找工作的!


    陈斌蓦地反应过来,正准备张口说话,三姨太便指着大门边晃荡的俩白俄保镖说:“祖儿,咱家现在不大太平,为安全起见,也的确需要增添些人手,再怎么说阿彪兄弟是自家人,知根知底儿的,总比那些个来历不明的强,要不给姨娘个面子,让阿彪兄弟留下给你跑跑腿。”


    陈家财大气粗,不在乎多张嘴,更何况三姨太开了口,这个面子无论如何都要给的,陈斌微笑着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五月红说:“三姨娘说得不无道理,既然来了就留下吧,四姨娘你也真是的,还不快去给阿彪兄……不……给阿彪舅舅准备几身像样的衣服。”


    大少爷发话了,吴彪一阵狂喜,连声谢道:“谢过大少爷,谢过大少爷,您叫我阿彪就行,或者叫彪子。”


    陈大少爷打心眼里也不希望莫名其妙的又多个“舅舅”,见他还有点有自知之明,干脆来个顺水推舟,“一看就是性情中人,好……那我们今后就各交各的,姨娘是姨娘,阿彪是阿彪。”


    “光顾着说他,居然忘了介绍。”


    堂兄的生济有了着落,五月红笑得像花儿一样,转过身去格格笑道:“这位是三姐的侄儿,可有学问呢!上过洋学堂,还在英国洋行干过,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要不是洋行大班怕被殃及池鱼,早早的回了英国,显贵兄弟还不知道会发达成啥样呢!”


    “显贵,还不见过大少爷?”


    三姨太有些过意不去,见侄儿还愣在那里,连忙使了个眼色。李显贵缓过神来,立马作了个长揖,“大少爷好,小弟显贵,一直忙于琐事,未能登门拜见,还望大少爷海涵。”


    多大点事……至于这么相互之间打掩护吗?


    陈斌被这俩便宜姨娘搞得啼笑皆非,不等她们道出真正用意,便呵呵笑道:“说来真巧,老夫子和钱先生昨天还跟我提起柜上缺个能同洋行交涉的先生,今天显贵兄弟就来了。良叔,麻烦你安排一下,省得他俩整天在我耳边唠叨。”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若是以前,这帮穷亲戚是绝进不了陈公馆门的。就算进来了,也要被眼前这位小祖宗给哄出去。以至于三姨太和四姨太不管娘家有什么事,都得跑到外面去说。


    现在恰恰相反,不但一反常态地给他们口饭吃,甚至连言谈间都没半点架子。陈良倍感欣慰,笑着说:“没问题,我这就去给老夫子打电话,唉吆……看我糊涂的,竟忘了问显贵兄弟愿不愿意屈就?”


    陈家药房的待遇可不是一般高,失业近两年,有上顿没下顿的李显贵哪会拒绝,连声说道:“愿意,愿意,显贵愿为大少爷效犬马之劳。”


    穷亲戚们的生计都有了着落,可以说是皆大欢喜,陈家“母子”们的关系更上一层楼,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睦。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看着三姨太和四姨太的笑脸,陈斌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许多。然而门房的通报,又把这短暂的欢乐驱赶得一干二净,主仆二人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去接待那个两天前刚来过的小鬼子石川。


    “继祖君,你的气色要比前天好很多。”


    穿军服进出租界巡捕的卡口不方便,也不安全,石川同往常一样,还是一身白色西服。见他先打起招呼,陈斌清了清嗓子,一边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一边低声说:“今天是家父头七,石川君来得正好,等会一起吃饭。”


    “陈公馆的饭,味道大大的好!盛情难却,继祖君,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还以为你会说“受之有愧”呢,陈斌暗骂了一句,随即明知故问道:“老同学,你的公务有多繁忙我是晓得的,若是没事,那陈公馆的饭菜就算再好吃,也很难请得动你的大驾呀。”


    “知我者继祖君也,”石川跟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凑到耳边,意味深长地问道:“听说贵府昨天来过两位不速之客?”


    “看来凡事都瞒不过石川君的法眼啊。”


    “别给我打马虎眼,”石川脸色一正,急切地问:“褚民谊和陈昌祖是不是来动员你加入的?”


    瞒是瞒不过去,更何况瞒了也没用,陈斌点点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喃喃自语道:“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吃错了药,居然如此看重我这个要影响没影响,要学问没学问,要什么没什么的不学无术之徒。”


    “继祖君,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石川沉思了片刻,一针见血地说:“如果猜得没错的话,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什么意思?”


    真是个扶不上手、粘不上墙的糊涂蛋!对这位家世比自己好上一百倍、行径却恶劣一万倍,打上学时就瞧不起的老同学,石川的优越感一下子膨胀起来,故作玄虚地反问道:“继祖君,能告诉我贵府佛龛里供奉的是哪位神仙吗?”


    “开漳圣王陈元光。”


    “那你知道除陈公馆之外,还有谁会供奉那个什么圣王?”


    不得不承认,这种信仰的确挺怪的,不管是陈斌还是陈继祖,都只在公馆里见过那尊古古怪怪的神像。再想到石川绝不会无的放矢,陈斌猛然想起二太太的那番话,顿时醍醐灌顶般地明白过来,并脱口而出道:“陈氏颍川堂!槟城姓陈公司!”


    “吆西,”石川拍了拍他肩膀,似笑非笑地说道:“继祖君,作为陈姓公司未来的主事人、槟城福建公司未来的执事,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此公司非彼公司,槟城五大姓氏公司,绝对可以称之为具有黑社会性质的血缘性组织,历史久、根基深、实力强,对槟城乃至对整个南洋的华人华侨,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相比之下,大名鼎鼎的陈嘉庚、胡文虎等爱国华侨只能算是暴发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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