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贬赵高

3个月前 作者: 抱璞老人
    胡亥非常诚恳的看着李斯:“卿为大秦操劳一生,大秦也不能亏负于你。按大秦制,丞相皆封侯,卿岁俸万石,爵封彻侯。卿既去丞相职,我拟奉卿为太师,增食邑四千户,这样以后我可以与卿经常研讨国政大事,卿到时候还需不吝相告。”


    “老臣……遵诏。”李斯心中去职的悲凉和体面下野的庆幸交织在一起,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向小皇帝深深地九十度一揖。


    胡亥轻轻扶住李斯:“我会让李由回来任他为廷尉。卿为廷尉很多年,也可以给他一些指点。”


    李斯的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老臣,深谢陛下的厚待。”


    “还有你的二子李厉,在军中好好历练。军中不比他处,真有领军之才和军争谋略,我才可提拔。你的三子李季,既然好商贾事,我或还有大用之处。”


    胡亥松开李斯缓缓地踱了两步,“等我把朝堂厘清,再与卿谈农耕与商贾。”


    李斯向胡亥行礼,正要退出大殿,胡亥又叫住他:“现已午初二刻,卿就不必往来奔波了。可于侧殿稍息片刻,未初(现今13点)参与公卿小朝议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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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目送着李斯走出大殿,唉,这戏演的,真累死个人。而且,马上还有另外一场戏要演,还不能懈怠。


    赵高进殿时看到小皇帝歪在御座上昏昏欲睡的样子,心中稍定,但他进来了胡亥依旧没有睁眼的半躺着,让他心里恨得牙痒痒:这小羊羔子,就算大殿内有宫人、内侍,你这么个傀儡这样对自己,也太拿大了吧。


    不过,这小东西为什么要自己跑回咸阳宫呢?也许就是在甘泉宫呆烦了?这小家伙这几个月都是很听话的,自己怎么说就怎么做,今天这是又为何呢?难道说,有人暗地进了什么谏言,让这个小傀儡意识到自己其实掌握着诺大权力,只要肯出手,郎中令其实不算啥?


    赵高忽然在心里颤抖起来。自己这步棋走出来就没有退路,如果这个丹陛上的傀儡真的要行使起皇帝的权力,自己又能怎样,不听话就揭露他的傀儡身份?这种话只能用来吓唬他,真要揭露,就是玉石俱焚了。


    一个自知为傀儡的人,做了好几件皇帝才会做的事情,这太不平常了。


    抛开皇舆乘轻车回咸阳宫,赵成和阎央情况不明;加强咸阳城的戒备,阎乐情况不明;召见李斯和自己这两大扶立二世皇帝上位的重臣,是福是祸则完全无法揣测,而且据说丞相府和自己的府邸都被军卒围了,刚刚和出殿的李斯打个照面看老头面色似乎也不正常,红红白白的……卫尉卿还收走了皇帝符玺,进殿前还被户郎解去了佩剑……凶多吉少啊。


    这些事情,都不应该是这个傀儡能想出和做出的,难道皇帝没死杀回咸阳了?想到这儿赵高登时全身冷汗。


    不会,绝对不会!赵高像把脑袋扎进沙中的鸵鸟,一定要否定掉这个最完蛋的假设。


    肯定是什么人向傀儡皇帝进言来对付自己,也许就是那个中官韩谈?不管怎样,先看看再说,大不了就是抱在一起投水,我赵高完蛋,你这个小东西一样完蛋,还有老秦赢姓皇族跟着一起丢脸,我不吃亏!


    “臣郎中令赵高,叩见陛下。”


    “哦,郎中令来了。”胡亥在御座上动了一下,“起来吧。”


    赵高听胡亥的声音心中又是一颤,虽然傀儡皇帝被训练的说话声音与真胡亥几乎一样,但作为当了多年胡亥老师的他来说,现在这个声音仍是有细微差别的,是不好的差别!


    会不会只是心理作用?赵高一脑袋糨糊,自己也吃不准了。


    他提心吊胆的站起来:“不知陛下召见臣,有何事要臣分忧?”


    “坐吧,朕喉头有些不适,咳咳。”胡亥用疲倦的声音说道,还咳嗽了两声,乜斜着眼看了一眼赵高。


    谁说赵高是影视剧里一副胖胖的谄媚面容太监模样?高大魁梧的身材,丰姿俊朗的面容,几绺长髯飘逸秀雅,就是一个中年帅蜀黍嘛。赵高多年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事,整天都在皇帝面前晃悠着刷存在感,始皇帝还把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交给他教导,怎么也不可能是个猥亵的胖太监样子。


    既然让自己坐,还说嗓子不好解释了声音的细微差别,赵高心里稍稍安稳了几分。


    “朕有些害怕。”胡亥张嘴一句话,赵高心里一提溜,“昨夜,似有仙人梦中言,说如果朕一直呆在甘泉宫,大秦不数载就会皇帝崩天下亡。现在朕为皇帝,难道朕只能再活数载了?所以,今日一早朕就赶紧回咸阳宫,想请教一下郎中令讲席。”


    原来是这样,赵高先微松一口气,但一想马上就觉得不对,你做噩梦跑回咸阳可以,为什么要召见李斯?为什么在咸阳戒备?为什么要兴兵包围我们两人的府邸?


    赵高紧张的想着,同时还要努力组织着适当的词汇:“陛下,鬼神之事不可采信。自陛下登基以来,清除奸党,效先皇帝东巡,对国事一直兢兢业业。陛下这刚刚内朝听政几天,就出现这种所谓仙人梦言,臣倒以为应当对内宫进行清查,以免小人作祟。”


    肯定是有内侍做了什么装神弄鬼的事情,他咬牙切齿的想。


    “哦?这么说,郎中令是不相信这世上有仙人了?”


    “陛下,神鬼仙魅,皆无妄之语,只有那些方士才信誓旦旦。先皇帝因方士惑乱朝政,坑杀四百多人,足以说明先皇帝也根本不信这些神鬼之事。”


    胡亥的声音从丹陛上传下来:“那依郎中令之意,我就可以继续回到甘泉宫,享受人君的乐趣了?”


    赵高心里一松,这小东西还想着享乐呢,那就没大问题。


    “陛下是内朝听政还是朝堂理政,均出于陛下之意,臣不敢妄言。不过臣以为,有臣为陛下分忧,陛下确实无需劳于政事。”


    “分忧?嗯,郎中令此言大善。有郎中令勤政,确实轮不到我操心,我也不想操心,只管安享人君之快乐是多美好的生活。”胡亥换了个姿势,舒服的又侧躺下去,“只是这样一来,郎中令可就太辛苦了。”


    “臣责任所在,不敢言辛苦。”赵高心中的石头几乎完全落地,人前,这个戏码还是要做足的。限于君前礼仪,不然他真要把自己的胸脯拍的咚咚响了。


    胡亥睁开了眼睛:“郎中令勤于政事,使朕可以安居内朝,当赏。韩谈,把朕给郎中令准备的赏赐抬上来。”


    抬?这是什么重物?金子吗?这几个月一直忙于巩固自己在朝堂上的位置和攫取话语权,倒是没想起来让小傀儡以皇帝的名义赏赐自己几万镒金子,这小家伙先想到了,还真是知趣。


    赵高心中正在得意,可一看到几个内侍抬上来的东西被揭开罩布,脸唰的一下变成惨白:一个棕黑色的大瓮矗立在面前。


    小皇帝并没有起身据案放射出王八之气,仍然是一副要睡着的样子含含糊糊的说,“郎中令对朕的赏赐,可还满意否?”


    赵高的汗下来了,不是心理状态的形容词,是真的全身汗出如浆。


    “陛下恕罪,陛下饶命,陛下开恩啊”。赵高匍匐在地,声泪俱下。


    “哎,讲席这是干什么?起来起来。”胡亥睁开了眼睛坐直了一些,一面虚情假意的喊着,一面暗暗地偷笑,能看着赫赫有名的大奸臣赵高俯首,还是蛮爽的嘛。


    “讲席还没看过朕的赏赐到底是什么呢,怎么就开始让朕恕罪饶命?朕就算要赐鸩酒给讲席,也不会赐这么大一瓮,那要多少钱啊。韩谈,揭开瓮盖,请讲席一观,相信讲席看到赏赐之物必会欢欣。”


    韩谈在内侍抬上大瓮后,就挥手把殿内的所有人都哄了出去,然后自己抱着胜邪剑面无表情的立在丹陛一侧。此时听到皇帝吩咐,几步走到翁前打开翁盖,“请郎中令一观。”


    说着退后一步,只是动作幅度大了一点,甩动了怀中的宝剑,剑身唰的跳出剑鞘一截,一道寒森森的剑光射到赵高眼前。


    赵高的小心脏咚咚的快从腔子里面蹦出来了,慢慢从地上爬起走到瓮边向内一看,不出所料,自己的小宠物就像当初被丢进河水的皇帝一样捆在里面,嘴里塞着麻布,两眼惊恐的望着赵高,如同待宰的羔羊。


    赵高这下彻底绝望了,感觉自己的脑袋随时会从脖子上掉下来,一句话都再也说不出,只是跪伏在瓮旁,把脑袋在地上磕的山响。


    “看来朕的赏赐反而吓到郎中令了,哎呀呀,这可不是我的本意。既然这个东西如此不吉,韩谈,你现在找几个人,就用我的肩辇把这个大瓮抬到横桥上直接丢进渭水,免得郎中令畏惧。”


    胡亥说的好听,可话语中不带一丝温度,“讲席别叩首了,朕听这种咚咚的声音心烦。”


    赵高停止了磕头,但已心如死灰,当然脸色也如死灰,只能浑身发软的瘫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完了,自己真是鬼迷心窍,怎么就会犯下这样灭族的大罪?当个郎中令又有什么不好,郎中令也是九卿之一,为什么非要做三公丞相~~~~~~~


    韩谈叫来几个内侍把大瓮抬了出去。


    “讲席怎么抖的这么厉害?别是生病了吧。”,胡亥话里带着关切的说,“韩谈,快把郎中令扶起来。”


    赵高全身冷汗淋漓的被扶起来,不敢坐直,两手据地面向小皇帝跪着。


    “赵高,我不会杀你的,你莫要担心”,胡亥站起来下了丹陛走到赵高面前五步远的地方。


    韩谈则把捧着的胜邪剑调了个方向,横起剑柄随时可以拔出。赵高身材高大,有勇力,做中车府令多年,也有武力,不可不防。


    “你也不要跪了,坐吧。”赵高慢慢强撑着坐直。


    “我知道,你和李斯扶助我登大位,心中都有一己之私,刚才李斯在时我也提到过。扶苏如即位,必不能像先皇父那般继续任用你。你出身不高,不被任用就意味着前途无望。而扶助我,你是我的讲席,知道我对你信赖,能保住自己的前程。”


    “只是这人啊”,胡亥顿了顿,“一旦保住了现在的位置,就又要去巴望更高的位置。”


    “当年蒙毅因你触犯律法而要杀你,你就恨上了蒙氏兄弟。我本在扶苏尊先皇帝遗诏自裁后,就要开释蒙恬。你却说蒙氏在军中威望太高劝我杀了,我听了你的。后来一些人你要杀,我也认可了。汝现已身居九卿之位,但我心里很清楚你想把李斯挤掉自己做丞相,盯上了三公之位。讲席,说句真心话,别看我年少,我还真的能看出你并不具备治政之能。可讲席实在是没有自知之明,做不得丞相,干脆跨过三公,直接准备做这大秦的皇帝了!”


    赵高扑通一下又跪倒了。


    “起来吧,我说了,没想杀你,怎么说你也是我的讲席。”胡亥的话语中带上了淡淡忧桑的味道:“我真的心痛啊,我如此信任的讲席……”


    “臣……有负陛下。”赵高也觉得有点羞愧了。


    “讲席先回去吧。写奏章请辞郎中令,酉时前让人递来。奏章中还要说明一下是因为你的嫉恨而导致蒙氏兄弟自裁,理由自己找,算是替朕担责。我会外放你去做一郡的郡守,你把赵成、阎乐一起带去,做郡尉、郡丞都可。”


    郡丞为一郡的次官,辅佐郡守总理郡政。郡守缺位或不能理事时,郡丞代行郡守职务。郡尉负责掌郡驻军,主管治安、侦缉盗贼。郡尉直辖于朝廷,与郡守相抗礼。


    皇帝允许赵高用自己人做郡尉,就失去了郡守和郡尉相互制衡的作用,也算是对赵高法外开恩了。这样一来,一郡之地几乎就是赵高的家天下。


    胡亥转过身背对着赵高说,“讲席想做丞相,可又完全没有理政的资历。真让讲席当了丞相,这政事……先去做几年郡守吧。不然贸然做了丞相也是百官不服,讲席又要胡乱杀人了……先皇父几未诛杀过大臣,可我才登基不到一载,已经担着杀了多少大臣的名声了?赵高,你莫要辜负了这个机会。”


    赵高离开时,已经是午时三刻(午正三刻,中午12点45分)……杀人时刻。


    “韩谈,你代我拟诏,做几件事儿。事儿多,找竹简记下来。”


    韩谈坐到刚才赵高坐过的几案前,把宝剑放到几案一侧,使用常备在几案上的笔墨竹简:“陛下请吩咐。”


    “第一件,让上官甲去甘泉宫那边,把赵成、阎央送到郎中令府,让卫尉把阎乐也送过去,丞相府和郎中令府先继续围着。第二件,甘泉宫里当时不在殿上的角抵者、俳优,先留在那儿,没准什么时候我还有用。第三件,把甘泉宫宫令越淹拿了带回咸阳宫,告诉上官甲,在宫门拿下那几个车郎,赐剑令其自戕。剩下的车郎,分开甄别,凡与郎中令有关的人,和阎央一起送去郎中令府。无关者带回咸阳回归郎中军。第四件,你已经把咸阳宫宫令卫后拿了,还有你看到那些可能是赵高耳目的内侍宫人,都拿了先关起来。”


    韩谈认真的记录着皇帝的口诏,只是听到“让宫门前拿下的那几个车郎自戕”时,笔锋不由自主的微颤了一下。他是在胡亥下令绞杀当时殿中被拿下宫人和内侍之前领诏赴咸阳的,现在他能想象得到,车郎都杀了,那些宫人和内侍万无幸理。


    怪不得皇帝当时要他把做公子时的旧人指认出来,因为皇帝相信这些人(也包括韩谈自己)不会乱嚼舌头,而那些凡可能知道皇帝被调包的人,则统统要杀。韩谈一方面对皇帝念旧非常感激,另一方面对皇帝杀人不眨眼的铁血也很敬畏,这才是真正的大秦皇帝。


    韩谈边奋笔疾书边想着这些,忽然胡亥的声音停了,他抬头望着皇帝,刚要问是不是就这些,胡亥又接着说了起来:“第五件与这些事无关了,你去找少府工匠,给我做一块四尺长两尺半高的黑石板,石板下沿离地三尺,装在木架上放在这里。另外找白粉石条,能够在黑石板上写字的,再备上一些麻布用于擦抹。第六件事么……告诉上官甲,从甘泉宫回来时,把那里的乐女乐人,嗯,都给朕带回咸阳宫来。”


    刚还在敬畏皇帝,可这敬畏并没持续多久啊,这第六件事……他抬眼看了一下皇帝,只见皇帝那一脸迷醉,像极了那个假货看俳戏时的样子……韩谈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快去快去”,胡亥对着他摆摆手,“菡萏,过来继续给我捶捶。”


    菡萏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手劲儿也没多大,不过正好让他感觉很舒服。下一步,要重新在三公九卿面前亮个相以正视听,然后……胡亥叹了口气,这天下不到半载就给赵高折腾的急转直下,总要开始做点儿什么了。先看看三公九卿们都上奏些什么吧,不过人事重新做一些调配必然是最首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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