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干嘛要当这个河南王

3个月前 作者: 抱璞老人
    陆贾看了一眼任嚣,后者会意的接着说:“圣上,此番臣与客卿再往月氏王庭,又落实了全部细节和保证。秦军绝不会干扰月氏部落的正常游牧,只是在西域商路上保护胡贾,并设立驿站方便胡贾,月氏向胡贾收取租赋等原有权益大秦完全不干涉,大秦只在胡贾到秦境时才取赋。秦在河西所筑之城,所建驿站,月氏人可随意进入交易不受阻碍,驿站也在能力所及下愿为月氏人提供便利。由于圣上诏臣在各城筑成后接管河西诸务,因此臣的这些保证月氏王还是愿意相信的。”


    陆贾接过任嚣的话头继续说道:“臣还为月氏王进行过另一种分析。大秦知道以月氏人现有力量,若全面动员起来可有超过十五万控弦之士,现在大秦只发六万骑护城卫驿,就说明我大秦并无染指河西疆域领土的野心。”


    任嚣微笑着接龙:“此番匈奴人突至,实是帮了臣等的大忙。圣上原有意要在王庭附近的嘉峪山口处筑城,臣等认为月氏王应不会同意。然此番匈奴从东方和北方意图两面夹击王庭,让月氏王感到若如我等秦人那般有城垣保护,则同属游牧的匈奴人对王庭的威胁就会小很多。因此,臣等归国前,月氏王族的一位贵人私下向臣等探问,是否可帮助王庭筑城。”


    “不过,月氏王的意思是所筑之城非为秦人,完全属王庭所有,秦人甚至都不准入城驻军。”陆贾说道:“正因这一要求连月氏王都觉得有些过分,所以才遣人私下探问。”


    “不准秦军驻于王庭城内?”胡亥咧嘴一笑:“那可否准秦军在王庭城外另建一城驻防?”


    陆贾和任嚣同时笑了起来。


    “月氏王希望秦军在王庭城东北托勒水(酒泉北大河)一侧筑城,等于替王庭挡住了东与北这两个匈奴来犯的两个方向。”任嚣边笑边说,“而王庭筑城的选址,则恰在嘉峪山口。”


    “看来月氏王也想在秦与西域胡贾的交易往来中获取关赋了?”胡亥精神一振:“不怕他取赋,就怕他阻挠。”


    “嗨。”陆贾施礼应了一声:“臣等虽未向月氏承诺协助筑城,但也没反对,只说臣等不能决策,需要奏禀圣上。但臣也与探问的贵人表示,臣的主上很可能会帮月氏王这个忙,以酬谢其允许秦人在河西筑城和建驿方便胡贾往来。”


    “大善。”胡亥赞了一声。


    “圣上,正因此,月氏王遣了使者随臣等一同回返,想直接面圣,获得确切答复。”


    “可。”胡亥干脆的答应了下来,“卿等自做安排,然后告诉我什么时候见见这月氏使者即可。”


    “圣上,”陆贾换上一副略带神秘又略有惶恐的表情:“月氏王,呃,此番遣使而来,还想要与圣上和亲。”


    “和亲?”胡亥不怀好意的又笑了:“卿当知,朕可没有公主外嫁月氏王,朕的那些阿姊们……嘿嘿。”


    “圣上误会了。”陆贾赶忙解释:“是月氏王送出一个公主和十二美女随使团而来,想要圣上能纳公主为妃。”


    “啊哦。”


    和亲,联姻,自然是有求的一方送出王室女子。只是胡亥头脑中对历史上汉初与匈奴的和亲记忆太深刻,所以陆贾一提要与月氏和亲,他本能的就认为是要秦献出美女。


    凭什么啊?


    陆贾这一解释,他才醒过闷儿来,原来是月氏觉得秦大有利用价值,所以主动和亲。草原上的女人要比大秦的女人地位更低下,送个公主来进一步拉近月氏与秦的关系,除了可以帮月氏防范匈奴外,还希望秦不要得寸进尺向河西移民进行农耕。


    河西走廊地带虽然属于西北干旱区,可却河流密布,尤其以张掖、酒泉、敦煌一带为多,颇适合发展灌溉农业,是个宜耕宜牧的农牧交错地带。


    “月氏人现在暂且相信了圣上并无吞并及驱赶月氏人之心,但仍有些惴惴。”陆贾说道:“月氏王担心的是,圣上先安抚说不会把河西走廊当做秦土,待秦军筑城完毕、站稳脚跟后,虽不明与月氏为敌,但却从陇西迁民到各城附近农耕,蚕食月氏的草场。这一来,一些月氏部落草场缩小,就会造成月氏牧族与秦农人之间纠葛,若秦人因此而被月氏人攻击,各城驿的秦军再参与进来,就会引发月氏与秦之间的战争。”


    “月氏人容忍我以保护商贾通道为由筑城驻军,但不接受我以后向河西迁民农耕,是这意思吧?”


    “嗨。”任嚣接上陆贾的话头:“此番月氏遣使前来就是要与圣上明确盟约,秦不可迁民入走廊各城农耕,这是最要紧的,各城只可驻军与开市行贾,月氏可以以交易的形式提供肉奶为军粮,当然我亦可自运粮秣供给。”


    胡亥嘬了嘬牙花子。


    他拿起一支笔。


    从金城到嘉峪山一千九百里,没有水路,靠陆路送粮那损耗……运粮革车一车一牛需耗四人之食,加上一名车夫就是五人食,日行三十里,一千九百里行六十日,一车的往返耗粮就是二十石,老式两轮革车载粮不过三十石,这也就是说,从金城出发的一辆革车,能送到嘉峪山城的粮食不过十石。而在河西走廊内的秦军皆骑,平时可在草原上放马吃草,但训练和战时也要吃粮,虽然走廊内只计划了六万骑驻三城和城间驿站,但一旦战事爆发时,军粮的消耗堪比三十五到四十万步卒,年需粮超过五百万石。也就是说,就算用四轮革车运粮到嘉峪山后每车可留下三十石粮,每年也需要十七到十八万辆次,平均每月一万五千辆次。


    胡亥在案上一张空白竹简上写写算算到这里时,使劲晃了晃脑袋,这也太极端了,毕竟六万骑并不都驻在嘉峪山附近的月氏王庭边。可就算减一半也要二百五十万石粮食,好在九原伍颓军屯田已有足够的产出……


    陆贾等人看圣人不说话在案上拿笔写着什么,也都不再作声,恭聆圣音。


    胡亥自从最早冯劫给他算过军需供给的帐之后,就对军粮消耗很重视,并对这时代的运输很头大,若要承诺月氏人不垦田农耕,运粮的麻烦太大了。


    胡亥抬起头来:“任嚣,你当知若全靠金城输粮到相互间隔六七百里的三城,又是六万骑军所需供给,运粮的压力有多大。月氏人提出这种要求时,你可想过此问题?”


    任嚣倒是一副很坦然的样子:“原来圣上在担心此事。”


    他看了一眼陆贾:“客卿也早就虑及此事,所以臣等向月氏王说明,圣上或可允可月氏王不迁民入河西,但月氏王应允可秦军在三城附近屯田。臣粗算下,一员骑卒连马,年耗粮近百石,一顷田产粮亦约百石,所以每城附近需屯田二万顷,这样可以不占月氏草场牧马,若有不足可以与月氏交易肉奶,应可满足军需。”


    陆贾一拱手:“臣僭越,还代圣上承诺,若月氏有部族愿事农耕以防天灾,秦军可出善农耕之卒教授其法。再加上若使商贾贩运丝帛、砖茶乃至瓷器、盐与适量的金铁,圣上应无需担忧军粮。月氏亦可交易箭杆尾羽等半制成物,当然牛皮羊皮更不在话下,因此甲兵也基本无需担忧。”


    胡亥对陆贾“僭越”之说一摆手:“我既然遣你使月氏,自是完全相信你,无所谓僭越。”


    他略略一顿:“不过每城两万顷……我认为还是多争取一些,比如三万顷。田虽多,只要向月氏买牛并从大秦运犁铧过去就不需太多农夫人力,可使每城之卒轮流耕种,多出的万顷田可产出百万石,这些粮平均到两万卒身上就是每卒五十石。”


    在座的几位都有点犯晕,这个时代的兵卒都是征募的,为他们配备武器、提供军粮就已经是国家的巨大负担,皇帝还要给他们提供薪俸?


    胡亥看出了几位的心思,解释道:“河西的六万卒都是骑军,诸卿也知道,培养骑军不易,大把的粮秣财帛投进去不说,还需要花费很多时日。为这些军卒提供一些薪俸是为了把他们稳住,作为常备军,加上正常的服役减赋,我们就有一支专门的强力军伍。”


    他顿了顿:“两支,把北疆降卒的屯田规模扩大一些,秦锐军也发薪俸。”


    胡亥看着陆贾:“若月氏那边同意每城附近提供三万顷农地,朕就允喏不迁民于河西,多产出的粮食也不再运回秦地,直接与月氏交易牛羊战马,双赢。给士卒的俸粮,可折金钱,也可让其家眷在关中领取,钱粮均可。”


    任嚣首先反应过来,一副感慨的样子向胡亥行了一个很正式的军礼:“圣上虽不领军,却如此知兵,秦之大幸。”


    胡亥挥挥手,但也很享受任嚣的奉承:“当然这只限于骑卒,包括快速军内的骑卒,步卒中什长以上若无俸粮也可加上,你们制律,然后与太尉、廷尉商定后正式成律。”


    他又看了看公子婴、陈平与姚贾几人:“卿等认为如何?”


    公子婴轻轻摇着头笑着说:“臣并无异议,圣上关注农耕,粮产能大增,老卒与骑卒发放俸粮也有基础了。只是与月氏如此平等相处,将军离不觉得这样会很憋屈?”


    胡亥也笑了:“王离嘛,一直强势惯了,可能不会太舒服。”


    他轻叩着御案:“既然王离协同月氏人将来犯的匈奴驱回了北方,也算军功一件。皇兄拟诏,复王离大将军职,让他谨慎与月氏打交道,待弱水峡口城和嘉峪山下二城筑好,就调其回来。”


    “任嚣。”


    “臣在。”


    “你还是暂任中尉,但要密切关注河西走廊的进展,待三地筑城毕,就转任河西大将军,掌三城军事。”


    “嗨,臣谢圣恩。”中尉是九卿之一已很荣耀,能得大将军职则是秦军中更大的荣耀,要知道三公中的太尉冯劫,军职上也只是将军。任嚣曾领五十万众伐百越,一直不过只是个郡尉。


    大将军,对秦的军人来说已是人生巅峰。


    胡亥又对公子婴说:“拟诏给少府,选筑城工匠,去月氏为王庭筑城。若能得月氏王满意,前去的工匠可照军功论,提爵一至二等。”


    公子婴一面在帛卷上拟诏,一面对小皇帝收买人心的举动赞叹着。从胡亥脱险归来后,对重臣和军中诸将的激励手段一直很精准,使秦虽暂失山东,却没有对皇帝的位置产生多少的动摇。通过内侍向民间传言皇帝不想使秦人在无谓的战争中送命,也稳住了民心。


    将来,二世皇帝收复山东后,也许能获得比始皇帝还要更大的权威与声望,此赢姓之福啊。


    “那个,”胡亥口风一转,脸上现出一副涩米米的表情:“月氏送来和亲的公主现在何处?可美丽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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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霉蛋河南王申阳自从派往汉国和韩国的细作报告两国军队集结异动的消息后,就坐不安席、食不甘味。


    他遣去质问汉韩两国的使节得到的都是不疼不痒的答复,说只是本国军队在国境内调动,河南王当无权查问。打发到魏、殷两国的使者使人传回的消息又极不乐观,殷王卬表示北面的赵国刚刚发生了变故,他的兵力又不足,只能用于向北方向的防御。至于魏王豹,干脆就给河南王使来了个不露面。


    派往楚国的使者尚无消息传回,可齐国被原胶东相、现自任的齐王田荣攻破的消息却先来了。接着出使楚国使者的消息也传了回来:他尚未抵达彭城,就已得知齐王荣发扬连续作战的精神又攻向了济北国,而西楚霸王则已领十万大军向齐国进发,去平叛了。


    河南王正在欲哭无泪时,汉军已经到了伊阙对面,和他的土垒营遥遥相望。


    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在申阳尚未魂定,更大噩耗如晴天霹雳一般向申阳袭来,秦人出兵,占据了函谷关残城!


    申阳痛悔莫及,当初干嘛要当这个王!


    正在他方寸全乱之际,轘辕营的一队兵卒,护送着一位贵客驰入雒阳,张耳来了。


    申阳本是张耳宠臣,他自然知道张耳已被陈馀赶出赵地不知所踪的消息,所以本能地认为张耳的到来是来他的国避难。


    此刻他自顾不暇,虽然礼仪上仍然按异国国君对待,但心中的烦闷却是掩饰不住的。


    好在张耳并没有让他这种为难的情绪持续多久,宾主落座,张耳就请与河南王私下密谈。


    申阳一脑门糨糊的把大臣、侍卫等人赶离大殿后,张耳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在下来此,是代汉王来劝说大王放弃王位归汉。”


    接下来只需寥寥数语,申阳就明白了,张耳被赶出赵地后就投了汉王,而轘辕营面对的所谓韩军中,只有一万是韩卒,张耳的部卒倒占了两万。


    三万!申阳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轘辕营只有五千卒,凭借土垒营栅,抗击万卒来侵还能支撑些日子,要抗三万来敌,那几天都支持不下来。


    张耳也已经知道秦人重临函谷关的消息,所以说服申阳并没有费多少口舌。虽然还没到“四面楚歌”发生的时候,可申阳现在所遭遇的,可不就是四面楚歌吗?


    张耳的游说给了申阳一个体面下台的机会。相比汉王邦和韩王成,秦人显然是最不可接受的占领军。从陈胜吴广率先举义旗反秦开始,大家忙活了这许久才把秦人赶出了山东,这要从自己手上再把秦人放出来,那一定会成千夫所指。既然汉王和韩王手握八万大军,这个麻烦就交给汉王处理吧。


    于是,申阳在张耳的斡旋下向汉王投诚。刘邦也没有太亏待他,封申阳为雒阳侯,河南国改为河南郡,郡守也仍由申阳继续当着,只是把三万多河南军直接收编。


    刘邦本想借花献佛分给韩军部分河南军卒,但被张良谢绝了,养不起啊。


    如果养的起,就现有的韩国国土内,至少也能再增兵一万两万的。


    韩王成和张良搭的小算筹就是依仗汉国的力量来维系韩国的存在,至少汉国得到两季种植和深耕农法,这头一季的产量就已经相当可观了。


    不是刘邦藏私不把双季种植的农法传授给韩国,而是当初曹参向刘邦提供这一方法时,是精准定位在南郡和南阳两地的气候特点上提供的。韩国所在的颍川相比南阳更为偏北,只有少量地区适合曹参所提供的双季种植法。深耕需要大量的耕牛,这一点刘邦并没有吝啬,所以韩国这一季的收成虽然还没下来,但从庄稼长势上看,预估也能增加近四成。


    韩王和张良合计着,来年应该就能适当增兵了,但现在存粮将尽,新粮未获,汉王好心分兵给韩国却是无法领受的。


    河南国到手,刘邦客客气气的把那一万韩军送回了韩国,但也老实不客气的把韩国相张良留下了。韩王成倒也没什么憋屈的,他能力有限,知道自己只能紧抱着刘邦的粗腿求保护,所以还专门给张良下了一封诏书,让他好好协助汉王。同时也给汉王写了封信,正式把张良“借给了”刘邦。


    现在刘邦手中拥有了超过十万卒的大军,腰杆立马硬了起来。


    可是腰杆再硬,却对占据了函谷关残城的一千秦卒头疼得不行不行的。


    最初秦军重占函谷关时,是出了万卒,然后被河南国在渑池的斥侯夸大到数万卒,所以申阳得报后才如五雷轰顶一般。可随着申阳投降刘邦,秦人悄不做声的把大军收回了潼关,只象征性的留了千卒。


    这千卒全是骑军,也没有任何修复关隘的举动。如果刘邦用万卒去攻,他绝对相信这些秦军会立即弃关而走。


    问题是,他能派大军去攻吗?


    军事行动永远是政治行为中的最后一个选项。现在秦汉两国心照不宣的停战,在武关外还开了“边市”相互贸易。刘邦这回带着五万卒伐河南,南阳和南郡一共才留了三万卒,就是基于曹参所言秦军不会出武关的承诺。若是现在出兵去夺函谷关,要是惹得秦帝一怒,只需出兵五万,自己作为大后方和粮仓的这两郡,就很难说还姓不姓刘了。


    遣使,只有遣使,而且还要是秘密的遣使。


    刘邦一方面将渑池的守军增加到一万,一方面飞马传诏给萧何,让他遣使从武关入秦,去与曹参私下接洽秦对函谷关到底是何打算。然后,抱着跳河一闭眼的大无畏态度,将主要军力部署到了荥阳。


    与此同时,刘邦遣使魏国,主要是向魏王豹说明他占据河南并不会针对魏国,两国之间在伐秦时建立起来的友谊是牢不可破的。当然了,如果汉王要有其他举动的时候,也希望魏国能够出兵协助汉国。


    接着,他又让张耳再度发挥说客的强项,出使殷国,让殷王卬与汉国结盟,在需要的时候共同出兵。


    汉王的“其他举动”和“需要的时候”是什么,魏王豹与殷王卬都心知肚明。


    此时山东各诸侯的领土范围和历史上项羽分封十八诸侯时不一样的是,魏国国都建在大梁,大梁西边是河南国,与魏国以鸿沟边上的圃田泽为界,南面是韩国,东面是楚国所占的东郡梁地(按说应也属魏),河水对岸的东北是殷国。魏国在河水对面从殷国向西连通到太行陉里面的长平和屯留,同时河南国北面的河水以北也属魏国。所以现在新占的河南郡并不与殷国接壤,因此刘邦要想攻伐殷国时,要么借道魏国,要么绕道韩国并穿过西楚国土。


    现在刘邦据有三郡之地,兵过十万,已经是很强大的所在。魏王豹这个人又只想自己能安安稳稳的当大王,而且长平、屯留等也是汉王当初帮忙一起夺来的,自然立即答应与汉国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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