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山重水复

    第148章 山重水复


    张梁子拿着一张报纸走过来：“华子哥，我画完了。”


    华子看着他画得七扭八歪的图样，不禁一咧嘴：“你念几年书？大号叫啥？”


    蔡香萍：“这孩子一天书都没念。没人给他起大名。”


    华子叹了口气：“唉，这就不怪你了。我给你讲个人，是个小姑娘。也是一天书都没念过，但是这个小姑娘手脚勤快，性子倔强。每天背着药篓漫山遍野地采药。她采药卖钱就为买小人书，开始我给她念，后来拿着字典自己认字。再后来跟着米雪晴学着记账算账。现在她已经是县药材管理局大库管理员了。她就是柳二妞。”


    柳子富哭了：“华子，我家俩闺女都多亏了你。谁再说你是坏分子，他得天打雷劈！”


    华子：“还得她们自己肯用功。大妞姐那股闷功夫，当时把我们都震惊、都感动了。”


    柳子富：“那也多亏你。不但把她带成赤脚医生，还让他考医专。你们仨搞收购站，一直把大妞供到参加工作。谁说那是投机倒把呀？”


    华子：“呵呵，就算是投机倒把，我也认了。梁子，你这孩子脑子里有活儿就说明干啥都不瞎干，有思路。先学认尺，你爸那些尺都不能用，尺不对，干出的活儿就不成样子。我那有拐尺卷尺，下工你去拿来。记住，我不是教你当木匠。我是教你学文化。只要你有文化，不用学木匠也能做成管用的东西。我和米雪晴都不是木匠，队里那辆大车就是我俩做上的。勾三股四玄五就是那时她教我的。”


    张梁子：“我三姐会查字典。我学的太慢。”


    华子：“那是你没念想。你从今天开始就把马槽子的图纸全做出来。尺寸数据都自己写，不认识的字问，学会查字典！当个社员不认字不行，自己的账看不明白。像米永刚，我写信给他念一遍他信不过，还得到处求人念几遍。再说那个白凌云，文件得别人给她念。要是有人坏她，故意给她念歪了她都不知道。还他妈当领导。”


    葛长缨：“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泄劲了。认识几个字不假，根本不算有文化，非往大队挤啥呀。”


    华子：“你就算挤进去也得被人利用。就说这报纸，你读得下来几篇文章？会写上报材料么？白凌云那些申请书、上报材料，都是我和国咏梅给写的。”


    田淑云：“那白凌云是什么王八犊子啊？这不是恩将仇报么？狼心狗肺的犊子玩意儿！”


    葛长缨：“不对呀华子。你嘚啵嘚啵这一上午，先把窦保成整走了，接着把我说晕了。这到底谁改造谁呀？”


    华子：“我本来就不是被改造的呀。你监督这三个人，我是莫须有被冤枉的；蔡香萍是可以改造好的；只有康荣，你看我给过他好脸儿么？他是根本改造不好的坏到骨子里的坏分子！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那种。”


    康荣两手抱着肿胀起来的胳膊：“华子，我都被你整合成啥样儿了……”


    华子：“你这种人，自己不想干活儿还老想占便宜；总想撩饬女人不但毛都没有，还想让女人倒贴你！劳动改造你那贼老鼠眼睛也不老实。你认字，天天憋着整别人的黑材料。你贪了公款想逃跑，直到现在还放赖不吐赃款。别忘了，马蜂不光蛰牲口，也能蛰死人！时事怎么变，谁摘了帽子，你的帽子都摘不了。干活去！”


    田淑云：“我明白了。你逼着他干活儿就是让他干活儿还债！”


    “说对了！”


    康荣：“你是知青，我又没贪你的钱。”


    华子：“哼哼，你算摊上好时候了。要是前几年乱打那时候，老子敢把你胳膊剁下来！还告诉你，老子那时候十二三，不够三种人。”


    华子帮着张梁子修改完图样说道：“梁子，你得有个大号啊，要不然将来都没法记工分儿啊。”


    蔡香萍：“华子，你有文化。帮忙给起个大号。”


    华子：“张梁子，名字得大气点。就叫张国梁，国家的栋梁之材！我给你写上，回去就照这个写，把自己名字先练会了。”


    一个农闲季，华子带着张国梁，逼着康荣做了两辆平板大车。可惜都没车轮子。


    为奖励华子，田淑云做主将那根铁桦木送给了华子。华子高兴坏了，当天就求柳子富套上大车把那根铁桦木拉集体户去了。对付这种钢铁一般的玩意儿，他相信一定有办法。要不古人是怎么用它做东西的？


    康荣天天盼着白凌云快点来蘑菇崴子屯儿，一样的被监督对象，华子简直就是恶霸。葛长缨根本不管他，简直就是他的破鞋。


    其实葛长缨比康荣还着急。


    明知道当官无望，白凌云根本整不了这个小知青。不但天天坐在蘑菇崴子屯儿生产队大炕上听他吆五喝六，还得天天中午到他家给他做饭，搞破鞋却就那一次……


    她悄悄跟田淑云说要搬到蘑菇崴子屯儿七队来，可是现在没有白凌云发话谁敢乱动？


    她今天盼，明天盼，眼看要秋收了，她才盼来公社电话。要她带领所有大队干部，各小队队长到蘑菇崴子屯儿生产队队部开会！


    听了葛长缨的通知，康荣脸上闪过一丝阴笑。


    华子却毫不在乎：“康荣，你别高兴太早。这锅馒头一旦揭开，到底是什么味儿还不好说。不过我能保证，你还是坏分子！”


    在华子的记忆里这是前进大队，最后一次批斗大会。


    全大队七个队长老早就到了。公社的吉普车九点来钟才开进院子。


    华子也没在院子里，依然老早上炕，靠在墙角。今天坐在他旁边的却是蔡香萍。蔡香萍可算是逮住良机了。她不摸华子，却悄悄把他抱住了……


    田淑云一声吆喝，院子里的男女社员纷纷涌进室内。


    华子靠着墙，眯着眼睛。


    蔡香萍忽然捅了他一下：“华子，你看。”


    华子睁开眼睛，只见国咏梅带着白凌云等几个公社干部走了进来。


    他奶奶的，白凌云这骚货果然去麻烦国咏梅了。完事儿非找满自由弄几个笸箩店的地痞，狠狠教训这个大白毒蘑菇！


    人们坐好以后，一个公社干部高声宣布：“广大社队干部社员同志们，我是青松岭公社党委副书记，我姓吴。受公社党委委托，我向广大革命群众贫下中农宣布：青松岭公社革委会已经撤销。现在由国咏梅同志担任青松岭公社党委第一书记！”


    不管是真是假，会场的掌声真如雷鸣一般。


    国咏梅站起身连连致谢。


    吴副书记接着宣布：“原石门岭公社革委会书记白凌云，因为在运动中犯下严重错误。上级党委经过严肃审慎的调查研究决定，白凌云被定为三种人，撤销其党内外一切职务。派往前进大队蘑菇崴子屯儿生产队监督改造。希望广大干部群众踊跃发言，积极揭批，彻底清算白凌云！”


    蔡香萍抱着华子狠狠亲了一下！


    接下去国咏梅讲话，大嘴叉也讲话。再往下，孙信义第一个举手，要求揭发批判白凌云……


    接下去才轮到葛长缨。再往后才是各个队长……


    吃过中午饭，又是蘑菇崴子屯儿的社员代表揭批白凌云。白凌云的事儿蘑菇崴子屯儿人都知道，这种风行十来年的大批判连老太太都熟悉。只要把那些口号套话套在白凌云身上，谁都能上来批判一通。而这种优良传统，完全是白凌云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


    华子靠在墙角拉着蔡香萍，迷迷糊糊，恹恹欲睡。


    看看一下午的时间过去，国咏梅站起身：“华凌霄，你不想说说么？”华子撒开蔡香萍，起身下地。


    白凌云已经半撅半站一小天儿了。


    华子：“我请各位领导，还是让她坐下吧。”


    国咏梅一笑，让人给白凌云拿过一只凳子坐下。


    华子伸了个懒腰：“白凌云，我不想批你啥。就是有几句话想劝劝你。十来年的努力，最后这一番折腾，却是这样的结果。没想想为什么？”


    李清华：“他就是个官儿迷，资产阶级小爬虫儿。”


    华子：“想当官儿没错，谁不想当官儿？我要说的是你做人，做人缺乏修养当官就当不好。你缺的修养不光是文化修养，还有道德修养、政治修养，乃至生活修养。作为党员你更缺乏党员的修养！所以我想劝你，修养不够就不要好高骛远。我早就说过，有好人帮衬你是个好干部，有坏人给你挖坑，你都不知道咋死的。今后不管干什么，安安稳稳，平平淡淡，把自己活好。这难道不好么？我就说这些。”


    国咏梅赞叹道：“到底是我们的华子啊！医侠风范，丈夫胸襟！公社干部都先回去，前进大队领导班子不健全，我还得待几天。顺便看看我们的老集体户。散会！”


    国咏梅几进几出，从打上大学之后她很少回到集体户大院来。她把集体户的院子前前后后看了个遍，然后又进屋把五间房里里外外有看个清楚。


    “华子，你小子把集体户快变成你的安乐窝啦。”


    “那还用说。为这五间房大院，哥们儿浴血奋战米永刚、蔡少江。差点没闹出人命！后来又办学习班、收购站。哪一样不得哥们儿亲自打理？不过，从这里出去的知青，你回来的次数最多。那几个家伙就是年年吃猪肉回来住一宿儿。”


    国咏梅回到学习室，坐到长条桌跟前：“现在青松岭公社。哦，不对。全德化县就剩这一处集体户是公家的。其他公社的集体户有的做了干部的家属房，有的转给生产队，有的转卖给个人了。”


    “你的意思是把这房这院子也处理了？”


    国咏梅“前进大队领导班子不健全。房子处理问题只能由所在小队和公社共同研究决定。”


    “不就是作价转卖么。”


    国咏梅：“你作为知青，这么多年就守护着这房子这院子。你要愿意买下来，可以优先。”


    “我没钱。买不起。”


    国咏梅：“你别跟我耍心眼儿！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一分不能少。你必须得买下来！”


    “怎么买不买还得必须呀？”


    田淑云：“有你在，蘑菇崴子屯儿谁还能出头买这房子？你没钱，别人家就更没钱。”


    “这么多年攒了两千来块，都给米雪晴拿走上学了。”


    田淑云：“啊？两千多？你……。你保证她大学毕业能回来嫁给你？”


    “没指望。可我必须这么做。答应朋友的事，必须做到！”


    国咏梅：“这就是咱的华子啊。从知青到蘑菇崴子屯儿的人才，从来不计得失，全心全意帮忙。我想问一下，你到底看好谁做你的老婆了？”


    华子有些茫然了。这话要是别人问，他随口一句话就遮过去了。可是国咏梅说话办事一向堂堂正正，华子跟她应付不过去。


    华子犹豫了：“我……，我还真没想过这事儿。米雪晴呢，是扛不住村里的风言风语和家里的压力。其他人呢，就是觉得好看，美女，愿意和她们打交道。可是说娶谁做老婆，我真没认真想过。”


    田淑云：“呵呵，当初你想尽办法帮国书记上大学。我以为你看上她了。”


    华子：“说良心话。在我所认识的女人中，我对谁都敢动歪念头。就对国咏梅不敢，或者是不肯。”


    田淑云：“那为啥呀？她长得不好看？多俊呐。”


    华子：“国姐很好看。可是她为人做事，太清，太正！不论是做人做事，你很难找出缺点。白凌云从妇联主任做到公社书记，是国咏梅扶植的吧？离开国咏梅她又恢复了她的本性，逮谁斗谁。做事不计后果。结果怎么样？满自由走了以后，我俩孤男寡女在一起那么长时间。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回孤男寡女清白自守的日子。你还别不信。要送她上大学那几天，我俩心里都很高兴，也很难受。我不是不懂男女风情，我是不想玷污了一个最优秀的干部。”


    田淑云又问：“那白凌云呢？她一次次整你，你一次次救她、原谅她，你敢说你们俩没有那种心思？”


    华子：“她有没有我不知道，反正我一点都没有！”


    国咏梅：“你说她要是活在爷爷那个年代……”


    华子：“早被人崩了！那个时代像她这种人又蠢又霸道，野心膨胀的人也有。想当官儿又没底线没脑子，风声一变她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当英雄她没本事，当汉奸没脑子，大不了像大巴豆那样招摇一阵被人踢开冻饿而死。即便现在，她也早晚被淘汰。”


    国咏梅：“行啦。说说房子的事。”


    华子：“蘑菇崴子屯儿惦记这房子的人不在少数。你现在是公社书记，不能在我这研究。大队班子不健全，那就拿到队委会去。公开透明，光明正大！如果有人说我是借了你的光，住着也不不舒坦。价格么，让孙信义定！”


    田淑云：“华子，你傻呀？孙信义出价你能捡着便宜？哦，这是替你国姐着想。”


    按当时的山村房价，即便是红砖房，折旧后也就一百块钱一间。可是孙信义一下定了二百一间。买下整个大院，一千二百块！


    全体社员大会喊出价来，没有一个应声的。即便在青松岭公社，也没人会出这么高的价买房子。


    国咏梅又找人核算对照一次，才最后决定，一千块钱卖给华子。


    可是华子就能拿出两百块钱。


    国咏梅：“等你三天，出去借！”